——成都航天中学杨金中
又是一年端午节。
早上起床，窗外微雨，淅淅沥沥，浪漫而温情，象老天特意馈赠的节日礼物。空气清新如洗，淡淡的，飘散着粽叶和艾草的清香，是那样的熟悉。洗漱完毕，妻已将煮熟的粽子端上了餐桌，吃着粽子，思绪亦如这缕缕清香，弥漫萦绕，因为有了屈原，有了他的千古绝唱《离骚》，有了他纵身投江的决绝，于是，这个特别的日子，成了炎黄子孙千百年的集体记忆，挥之不去，连绵不绝。
可这个日子于我，有着更深的意义和特殊的记忆，因为，端午节恰好是我母亲的生日！
曾经，这是我们家特别重要而热闹的节日，也是我们几兄妹儿时最快乐最兴奋的日子，有好吃的自不必说，关键这天是我们这个大家族隆重聚会的日子，可谓宾客盈门，热闹非凡。为母亲祝寿的亲朋陆续的到来，我们几姊妹不断跑进跑出去迎接亲人们，离家老远就会传来我们兴奋的报告声：妈，大姐到了；妈，舅舅到了；妈，三姑到了……整个上午，这种兴奋的声音会不绝于耳，因为我的父亲就有九姊妹，九十高龄的祖母也健在，五世同堂，枝叶繁茂，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，单是至亲就能坐上很多桌。尤其让我们高兴的是，这天我们会见到和大人们同来的表兄妹们，我们自幼在一起玩耍长大，情深意笃，所以，在我们的记忆中，与其说端午节是全中国人的节日，不如说是母亲的节日，与其说是母亲的节日，不如说是我们这些玩伴们的节日，那种盛况，那种兴奋，那种美好，那种记忆，早已融进了我们的血液中。
然而，这一切，在2006年那个四月戛然而止，母亲因身患重病，没能等到那个特别的端午节——她的70岁生日！撒手人寰，驾鹤西去。不知，那边，是否也有端午节？
时光回溯，2006年的元旦，一个让我永远铭记的日子，天特别的冷，当人们都在欢庆新年时，我们几兄妹正带着母亲在华西医院穿梭往来，紧张焦急地给母亲做确诊检查，我们不相信身体一直健康、对生活充满阳光的母亲会得那个可怕的病，我们多么希望老家的医生悄悄告诉大哥的结论是个天大的玩笑。可结果是残酷的，检查完毕，华西医生设法把我们叫到一边，告知母亲的生命最多还有三四个月！老天啊，你如此无情怎为天哪！此刻，我们的心犹如瞬间掉进了极寒的冰窟窿，悲伤，无助，凄凉，一齐涌上心头，妈，您可是孩儿们的天啊！怎么办？我们迅速镇静下来，经简短商议，决定隐瞒母亲的病情，强忍悲痛而又强作欢颜地告诉她：医生说没事，只是囊肿，不要紧，吃点药就会好的。她高兴极了，两眼放光，一下就来了神采，连说好好好，这下放心了。从医院出来，我们不露声色地问她：妈，您老人家一辈子这么辛苦，也没到处去走走看看，趁元旦节有空，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。她爽快的说，好呀，去看看乐山大佛吧。也许她觉得自己“没事”，是佛主保佑的，得去感谢一下才是吧。从医院出来，我们马不停蹄，直奔乐山大佛，满足了她一生中给我们提出的唯一一次愿望和要求。时间过得飞快，转眼春节就到了，我们十分担心老人家等不到端午节她70大寿的时候，我们要少留遗憾，必须和死神赛跑，尽量在她有限的时间内多给她高兴和快乐。于是我们兄妹商议，以春节放假有时间、大家都回来齐了为由，提议提前给她过70岁生日，得到了她的同意，之后，我们经过精心策划和紧张筹备，在老家县城一个比较高档的酒店，为母亲提前举办了70大寿，其中一个重要议程，是举办一场完全由自家人自编自导自演的生日文艺晚会，并留下宝贵影像作为永远的记忆和珍藏！我们每个人心里流着泪，却装着笑，为母亲唱歌，合奏器乐，画寿桃，书寿字，献寿茶，朗诵诗歌，儿孙依序跪拜、献祝寿词等等，在场的几百个亲朋好友都感动得泪光闪闪。那时的母亲已经很虚弱了，但她看到儿孙满堂，个个孝顺，个个有才艺，是那样的开心，那样的满足……这场景是何等的温情，又是何等的悲情！当地电视台听说后，大为感动，不但做了专题节目播出，还将节目推荐到重庆电视台播出，最后推荐到中央电视台也播出了。这，成了我们对母亲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纪念！果然，四月下旬，母亲就带着万千不舍和无限依念离我们而去了。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，我为母亲题写了一副挽联：重负一生轻去也，春晖难报永记哉，横批：天国安度，用花岗石镌刻在母亲的墓碑上。
母亲就这样轻轻地走了，只给我们留下无尽的悲伤和思念，点点滴滴都是泪。又逢端午，让我们更加思念。
母亲出生于书香之家，外公早年考取师范学堂，民国时期当过教员，也做过国民政府文员，解放后“四清运动”时被整，含冤而死，家庭成分不好成了母亲家族的梦魇！不过因我爷爷当过民国政府的保长，父亲的家庭成分也不好，所以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也算“门当户对”。母亲从小受过正规教育，识文断字，唱歌跳舞，心灵手巧，是那时少有的才女，解放后还当过识字班的教员和文化宣传骨干，还有一手缝纫和刺绣的好手艺，我们全家老小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，闲时还要帮左邻右舍做，以微薄的报酬贴补家用。多少个夜晚我们从梦中醒来，看见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在微弱的灯下为我们缝补衣服，纳鞋底、做鞋子。在我的记忆中，母亲没享过一天清闲，生养了我们兄妹七人，单是我们吃喝拉撒就够她忙活了，父亲在学校当老师又几乎帮不上忙，繁重的家务和劳作，足以把一般人压垮，可母亲天生自强，相夫教子、扶老携幼，硬撑着把一个大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在那个缺穿少吃的年代，她不但让一大家人活了出来，而且让我们活得有尊严，从不让我们蓬头垢面，衣物虽旧但干净整洁，食物虽糙但花样不断，她为这个家庭奉献了全部的心血。我记忆特深的是，我们小时人多粮少，她煮好饭后，就看着我们抢着吃，我们说妈你怎么不吃，她说妈有点不舒服，这会儿不想吃。看着我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吃饱了，有剩的她就对付着吃点，没有了就饿一顿，现在想起，我们那时有多不懂事！母亲是出了名的勤劳人，成天像台永不停歇的机器，从未见她在哪儿闲过，有时爸爸叫她歇歇，她说，这么大一家人，不勤快点日子怎么过。母亲护犊子也很出名，谁欺负了我们几兄妹，她会不顾一切拼了命去保护，她就像一棵参天大树，随时为我们遮风挡雨。但母亲对我们又特严格，谁懒惰谁不听话准挨揍，我们几兄妹几乎都挨过揍，其中我和弟弟挨揍最多，特别是每个夏天我们经常会偷偷去塘里游泳，这是她最恼怒和最不能容忍的事，在岸上提着竹竿撵了我们不知多少回，现在才明白，那小小竹竿撵出的是天底下母亲最深沉的爱！因为我的一个姐姐就是在5岁时戏水溺亡的，母亲有过撕心裂肺的丧女之痛，怎能再失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啊！
如今，我很怕过端午节，因为，现在的端午节，是没了母亲的端午节，是没了为母亲过生日隆重而热闹的端午节，是没了儿时玩伴的端午节，只有永远不变的粽子和艾蒿，还有无尽的思念！离怀愁绪，因节思人，为屈原？为母亲？为记忆？剪不断，理还乱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！
不过，我得感恩端午节，感谢上苍在这一天赐给了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！
